在圣彼得堡郊区一幢不起眼的建筑里，数以百计的俄罗斯水军日夜不停地向全球各地输送“虚假信息”。几年前，曾被认为不足以造成大规模影响的水军，如今却成为俄罗斯“信息战”的主力。美国大选让水军名声大噪，然而他们干预的国际大事可能不止这些。而“二战后首次在欧洲使用神经毒剂袭击”的指控也让俄罗斯的致命毒药再次回到人们的视线。俄罗斯和东欧等后共产主义国家在动荡的民主转型过程中，暗杀事件剧增，神秘死亡的叛逃者、反对派屡屡出现，其中，毒杀是经常出现的手法之一，毒杀不会制造太大的噪声，不容易被发现。

位于圣彼得堡萨夫什金娜街55号的这栋建筑并不引人注目。它有四层，灰白色的外墙，与隔壁公寓共用一个停车场。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一些细节。例如，这里每一扇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遮盖，大门紧闭，到处都是摄像头，戒备森严。

这就是Marat Burkhard口中那个像乔治·奥威尔笔下真理部的地方，外界称这个地方为“巨魔工厂”，大量俄罗斯水军在这里工作。当然，它还有个正式的名字——互联网研究中心。然而除了门牌号码，这里没有任何醒目的公司标识。Burkhard曾在这里工作，他本来是一名老师，2014年失业后参加了政府水军的应聘，通过了写作考试和政治倾向面试后，成为了一名水军。他所在的部门负责在城市和村镇的论坛发表评论。为了提高评论的真实性，会有人表达不同意见并批评政府，其他人则会与他进行争论。他每天遍历整个俄罗斯，在每一个论坛停留，从加里宁格勒开始到海参崴结束。上级还会给他们指定几个关键词，在“角色扮演”互相争论时，这些关键词必须出现在评论中。他每月拿约700美金的工资，在俄罗斯这是个相当可观的薪资。每天工作12个小时，实行昼夜轮班制，工作两天休息两天，不能远程工作，每天必须按时到岗，上班时不能离开办公地点。两个月后，他“决定不能再继续做这么荒唐的工作”，离开了这栋神秘大楼。

Burkhard负责的部分大多针对俄罗斯内政。俄罗斯出现经济危机时，他们发布帖子和评论对经济复苏表示乐观；在反对派领导人、前副总理涅姆佐夫被谋杀后，他们则在俄罗斯各网站上发帖，暗示是反对派策划了这场谋杀。

水军中的特种部队

然而，让这个巨魔工厂名声大噪的却是另外一群人——这个工厂里更高级别的“美国组”。这个部门被称为水军中的特种部队，有90多名员工，专门针对美国，对员工的英语要求相当高，工资是其他部门的两倍。他们曾创造过不少惊人“成就”，Jenna Abrams便是其中之一。

Jenna Abrams算得上是“网红”，她2014年注册的推特有8万多的粉丝。在网上的身份是一个敢言、右派立场鲜明的女博士。她起初很少发表政治相关的内容，不过临近美国大选，她开始与美国驻俄前大使掐架，言论登上过BBC等数十家西方媒体。然而，美国国会联合多家网络巨头去年底进行的调查显示，Jenna Abrams并非真实存在的人，她只是大洋彼岸巨魔工厂创造出来的虚拟人物。她从没有表露出亲俄倾向，如果没有来自推特后台的确认，没有人会把她和俄罗斯水军联系起来，更不会意识到是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拟人格。你不知道她背后是男是女，是由一人运营还是有团队在操作，又或者只是个AI程序。她在推特上使用的照片是一个长发美女，至今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谁，照片从哪来。

▲Jenna Abrams推特账号上的照片。

Jenna的成功极具代表性，这是种“放长线钓大鱼”的战术。酝酿两年多，到了2016年美国大选，她排外、反移民的主张开始收割成果。而且，不用花钱。过去，俄罗斯想要在美国社会内部煽动情绪，恐怕花钱也难做到。美国政府和各个机构在大选期间，主要打击的是俄罗斯官方的“外宣”及社交媒体的广告，这给了像Jenna一样的虚拟人格很大的生存空间。去年10月，俄罗斯媒体RBC公布的深度调查报道确认，巨魔工厂“美国组”每周以不同的虚拟人格身份发布超过1000篇的内容。Facebook承认从2015年1月到2017年8月，共有1.46亿个用户看到过俄罗斯散布的假消息；推特则有36746个假账号。

美国不是唯一的目标，北约战略交流卓越中心的报告显示，2017年3月1日至8月30日，推特上地点为波兰、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且提及“北约”一词的推文中，有84%的俄语推文来自俄罗斯水军，英语的则有46%，大多以当地人的口吻对北约扩张和相关的一些军事行动表示不满。这些言论遵循一样的逻辑——寻找最具争议性的话题发表煽动性言论，制造更多分裂。

俄罗斯政府组建“网络水军”并非新闻。早在2012年，《卫报》的文章就曾提到，黑客发布的一系列邮件显示，俄罗斯青年团体Nashi向网络写手支付了约60万卢布（按当时汇率，约合10万人民币），让他们在有关普京、政府的负面报道下留言。当时，反对派代表人物阿列克谢·阿尔瓦尼是重点打击的对象，这些水军说阿尔瓦尼是“当代法西斯分子”。据BuzzFeed称，俄罗斯政府2014年付给“互联网研究机构”的费用高达1000万美元。

▲许多证据显示俄罗斯政府大量雇佣网络水军。

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剑桥分析”窃取Facebook用户数据事件，也被指与俄罗斯有联系。涉事的程序员亚历山大·科根出生于东欧，童年在莫斯科，7岁时随父母移居美国。他曾在圣彼得堡大学任教，还在俄罗斯政府的资助下进行数据分析研究。科根开发的性格测试应用“thisisyourdigitallife”，有约27万人参加了测试，数据被卖给“剑桥分析”公司。“剑桥分析”利用这27万用户的朋友网络，最终收集了超过5000万名用户的个人资料。他们还给最初的测试者建立心理画像，通过比对用户的评论和个人资料建立了强大的算法模型，再用这个模型来预测和影响其他用户的行为模式和投票选择。

▲科根开发的应用让“剑桥分析”得到5000万Facebook用户资料

据《卫报》报道，“剑桥分析”和俄罗斯第二大石油公司卢克石油（lukoil）私下也有接触，卢克石油为项目提供资金，将数千万Facebook个人资料转化为一种独特的政治武器。卢克公司目前已被列入美国制裁名单。“剑桥分析”还被指参与了美国和英国的几十场政治活动，包括英国退欧公投以及参议员泰德·科鲁兹2016年的初选。

俄罗斯问题研究者方亮认为，俄罗斯很早就对科技、互联网影响政治有所关注。2012年大选时，社交媒体上出现过许多有关大选的标签被污染的情况。他认为官方从中做了手脚，而这并不出人意料。2012年后，越来越多的媒体报道俄罗斯政府养水军，干预大选，从社交媒体上获取个人资料，并分析客户的政治属性，再针对性地进行信息投放。方亮认为俄罗斯政府似乎通过技术找到了西方民主类似“死穴”一样的东西，找到了克制、干扰民主的方式。西方民主是建立在对社会舆论、民众心理的依赖上，如果能找到一种手段干扰这种基础，让民众不能正常进行某种政治思维，不能把自己的政治需求和社会的政治力量进行正常的、逻辑上的思考，势必会动摇西方民主的效率，这是值得忧虑和探讨的事情。

卷土重来的毒杀

3月初，英国萨利斯伯里市的一个购物中心附近，斯克里帕尔和他的女儿昏迷在长椅旁。最先到现场进行救助的一名警察也出现了不适，不得不入院治疗。斯克里帕尔是一名英俄双面间谍。2004年，俄罗斯发现他将俄方的相关信息传递给英国情报部门，被判叛国罪。2010年，根据涉嫌间谍罪人员的协议安排，他被交换至美国，同年在英国定居，英国政府给了他难民身份。

▲英国警方在清理斯克里帕尔遇害后的现场。

事发后的安全会议上，英国首相特雷莎·梅强调，此次谋杀事件有“很高的可能性”是俄罗斯所为。斯克里帕尔父女所中之毒就是苏联研制的军用神经毒剂“诺维乔克”（Novichok）。美国、德国和法国支持英国对毒杀事件的立场，四国共同对俄罗斯发出谴责，说这是二战后首次在欧洲使用神经毒剂发动攻击。外界对“诺维乔克”毒剂知之甚少，是由于这种苏联在上世纪80年代研制的化学武器并不在国际禁化武组织的附表化学品目录里。英国雷丁大学药理学家加里·斯蒂芬介绍说，“诺维乔克”通常以两种毒性较低的化学品形式存储，混合后会产生较强毒性。它可以被制成超细粉末形态，容易下毒，但不容易被检测到。

虽然俄罗斯政府对此矢口否认，但近些年，西方国家多次指控疑似俄罗斯特工机关进行此类暗杀活动，俄罗斯的“叛徒”或者敌人往往以各种方式“意外”死去。早期，只要苏联法庭宣判流亡海外的某人是国家的敌人，苏联政府就可能在合适时机派特工前往“行刑”。苏联时期最有名的暗杀手段是蓖麻毒素雨伞枪，成为情报斗争历史上杀人案的经典。1970年代，叛逃到英国从事反共活动的保加利亚作家马尔科夫，在上班时被一个陌生人用雨伞碰了一下，随后开始发高烧，4天后不治而亡。解剖发现，马尔科夫右腿肌肉里有一个微小的空心金属球，里面装有致命的蓖麻毒素。

戈尔巴乔夫上台后，苏联与西方缓和，情报机构克格勃也变得异常温和。然而，普京掌权后，大力整治把持俄罗斯国家权力的寡头，暗杀数量再次攀升。西点军校独立研究机构反恐中心分析了从1945年到2013年初全世界的政治暗杀数据，发现俄罗斯和东欧等后共产主义国家在动荡的民主转型过程中，暗杀事件剧增，区域内85%的政治暗杀事件都发生在1995年之后，这类离奇死亡事件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而其中，毒杀是经常出现的手法之一，毒杀不会制造太大的噪声，不容易被检测到。近年来，屡屡有俄罗斯及相关国家公民遭到神秘毒杀。

▲2006年，俄前特工利特维年科中毒入院，后不治身亡。

2006年，克格勃前叛变特工利特维年科在英国伦敦遭人毒杀，体内含有高剂量的钋-210，他体内放射性物质价值达3000多万欧元。换句话说，这是一次3000万欧元的暗杀。去世前，他头发掉光，身体变得十分虚弱并伴有内出血。英国调查人员猜测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实施了暗杀。2012年，俄罗斯富商佩雷皮里希尼在英国萨里郡韦布里奇中毒身亡，据悉他生前曾向瑞士调查员提供证据，证明俄罗斯官员和黑手党通过税务欺诈手段，从俄罗斯国库盗窃了2.4亿美元。

如何清除“国家敌人”曾是苏联特工机关的一种“历史传承”。他们有时行事张扬，有些时候则非常低调。普京铁腕统治后，神秘死亡事件逐渐增多，对象包括记者、人权活动家、律师、政治人物等人，车臣、达吉斯坦等冲突地区的官员也是高频遇刺者。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冯玉军曾对新华社表示，如果俄罗斯传统政治文化中的这种激进和暴力的“毒瘤”再次发作，对于俄罗斯来说不啻是一场巨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