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56岁的半大老头站在真人秀的现场舞台上,环绕在周围的观众兴奋的目光包围下,对主持人抛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以他典型的尖利嗓音和假装受到挑衅的激愤态度做出回答,就像他当年在慕尼黑的啤酒馆或是柏林的法西斯代表大会上所做的那样,而台下的观众也不负所望,除了没有火把游行和那个经典的伸直右臂直刺苍穹的敬礼动作外,欢呼声和掌声与当年纳粹游行时别无二致。
几天前,当他从一个杂草丛生的空场上醒过来时,头痛欲裂的脑袋里还残存着危急时刻的最后印象:当时斯大林的军队即将挺近柏林,战况的发展使他感到绝望,在那个散发着潮湿和冰冷气息的地堡里,他正和他心爱的爱娃在沙发上聊天,为了派遣寂寞还把他的老式手枪拿出来把玩,而下一刻,他却孤身一人躺在这片空场上,几位穿着俗艳运动服的年轻人发现了他,但却没有像一个标准的青年团团员那样向他举右臂致礼!而且人们打招呼的方式也不再是“希特勒万岁”或是“我的元首万岁”,而是“老头儿,你瞎了吗!”
在之后的几天里,这个老头儿一直在以自己固执的方式努力适应这个社会,没错,这里还是柏林,但却和他所熟悉的柏林不同,在那个他所熟悉的城市,一切是都由灰色、红色和黑色组成的,街上会有党卫队来回梭巡、维持治安,纠正每一个道德上和人种上的错误,而现在整个城市却被泡在五颜六色的光彩中,大街上到处是懒洋洋的年轻人,穿着邋遢懒惰,甚至和低下种族的男女搂搂抱抱,甚至整个国家竟然是由一个女总理当家,这一切都使他感到头晕目眩。
但是,很快,他找到了自己在这个新社会中的新位置,那就是媒体:电视、网络、社交网站——在这个受到叙利亚难民危机冲击下的国度里,这位留着偏分头型和鬃刷小胡子的人物再一次受到瞩目,尽管这种瞩目究竟是欢迎还是厌恶尚难判断,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在销声匿迹七十年后,希特勒回来了!
好吧,上面这些当然不是真的,而是根据帖木儿·魏穆斯的那本畅销小说神作《希特勒回来了》的内容再加上一点儿符合当下内容的合理想象,尽管这种挑动人们颅腔里灰质的内容纯属虚构,但引人深思的是,这种虚构有可能真的化为现实,在某些忧心忡忡的人眼中,希特勒即将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尽管他不是像虚构小说中那样以活生生的肉身现身人世,但却可以以看不见的幽灵方式重返人间。
这个幽灵就是那本被认为代表希特勒思想精髓的著作《我的奋斗》,在很多人看来,这本书就像是希特勒施加了“纳粹黑魔法”的“魂器”,它的现身足以唤起那个尘封已久的幽灵。从1945年这个幽灵在纽伦堡被同盟国审判官以民主人权的符咒被封印起来以后,在长达70年的时间里,它都一直蠢蠢欲动,而如今,这股黑暗的力量将被释放出来,而释放它的则是一部被名为《伯尔尼公约》的修订条款,正是这则条款规定《我的奋斗》的70年版权期即将在今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12月31日到期,在不少人看来,这意味着这只邪恶的魔兽将在2015年结束时破笼而出,重返人间。

《我的奋斗》的第一个中文版,1934年由黎明书局刊印发行
但问题是,这种忧虑究竟是确有实据还是言过其实?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本书真的具有传说中那样强大到足以毁天劈地的魔性吗?
《我的奋斗》:20世纪(最)邪恶魔书的诞生
——或许没那么魔性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应该藏在91年前德国兰德斯堡监狱的那间舒适、温馨、装饰着卐字徽章和个人画像的囚室里。尽管在当时很多人眼中,关押在这间囚室里的阿道夫·希特勒就像耶稣基督一样,正为践行他强大德意志的崇高理想而受难,但实际上,比起耶路撒冷骷髅地的十字架,这里简直像是度假胜地,恰如一幅描绘希特勒在1923年圣诞节站在囚室里向窗外远眺的宣传画那样,里面有圣诞树、温暖的火炉、白兰地,而窗外不仅有希特勒虚幻的第三帝国的远景,还有美丽的乡村风景。按照希特勒一位受难同志的说法:“希特勒的单人囚室看起来就像个杂货店,你可以用堆在那里的一切原料开一个花店、一个水果店和一个酒店。”
1923年11月8日发生在慕尼黑贝格伯劳啤酒罐的那场轻率的暴动,尽管在后人看来是一场穷凶极恶的夺权暴力犯罪,但在时人看来,这场暴动与布尔什维克党人的起义一样,都属于一场革命。正是这场缺乏谋划的暴动将34岁的希特勒塑造成了一位万众敬仰的革命者,希特勒在法庭上演讲中的那句“历史的永恒法庭的女神将微笑着撕毁原告的起诉书和法庭的判决书,因为她将宣告我无罪”很快就被被简化为更经典、更耳熟能详的台词:“历史将宣判我无罪”,被后世一代代革命者大义凛然的吟诵和传唱。
希特勒藉此在法庭上获得了道义上的支持和民众的广泛同情,或许正是他起身离开法庭使身后响起的阵阵掌声,加上他对党内那些背信弃义的叛徒的愤恨,使他作出了写一本自传的决定,而兰德斯堡监狱优裕的物质条件和闲适的环境则为他写这本书提供了保证,为了方便他写书,监狱晚上的灯火管制专门为希特勒的个人囚室取消了。“在夜中的那些孤寂时刻,希特勒都伏在书桌前,秉烛夜读,他正为德国的复兴而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