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草根经济学人

最近经济学界最为热闹的事情，莫过于北京大学林毅夫教授和张维迎教授就产业政策问题的争论，或者是相互的理论批判。其实，张林之争已经有十年之余。孰是孰非，难分伯仲。学界有争论是件好事，纵观经济学说史，众多重要的经济思想都是在争论或相互批判中获得发展的，没有批判，没有争论，完全统一，学术圈就是一潭死水，不仅不会推进经济思想的进步，甚至会出现酸臭味，时间一长，会出现恶臭味，这点是你晓得的。

我为什么要点赞两位国内著名学者之间的相互批判，不是隔岸观火，也不是幸灾乐祸，更不是看热闹图个快感，而是认为理论界的争论，实在是太稀缺了。为什么会稀缺呢？因为要统一思想。如果经济学研究一旦统一了思想，那还会有发展、有进步、有新思想出现吗？我想肯定是不会的。学术探索是无止境的，探索的过程就是批判地继承过程、或者在批判别人的理论是自己的理论更加严谨的过程，或者接受别人的批判使得自己的理论更加完善的过程。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只有在批判中才能够获得发展。自然科学在批判前人的理论过程中获得新进展，在不同的学术观点之争中获得新突破；社会科学也是在批判社会中获得进步，在相互争论中把社会问题认识的更为透彻。道理都是一样，没有啥本质区别，这既是方法论，也是问题探究的过程。

一、经济学在学派之争中获得发展

大卫.李嘉图在对亚当.斯密的绝对优势理论的批判中，发展提出了相对优势理论；马克思在对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的理论批判性继承中，提出了劳动价值论，同时在对马尔萨斯、萨伊理论的批判（马认为他们是庸俗的经济学家）中，创立了自己的政治经济学体系，形成了巨著《资本论》。即便是我们认为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也是在批判重商主义和重农学派中创立经济学的。

现代微观经济学体系的奠基人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既是古典经济学的继承者，也是批判性的继承，他自己说是补充、扩展了旧的学说（斯密学说），也说了自己是修正了旧学说。张伯伦和琼.罗宾逊在摈弃了古典经济学把竞争作为普遍现象，提出了垄断竞争理论。马歇尔爱徒凯恩斯一直到1929-1933年大危机时期，都还坚定地认为“市场是万能的”，却在大危机之后，提出了政府干预的宏观经济学理论，成为宏观经济学之父。供给学派在对凯恩斯理论的批判中获得发展和进步；芝加哥学派在对哈佛学派的批判中成长起来，并成为重要的学术派别。淡水派（美国五大湖周边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和咸水派（美国东西海岸多所大学的教授）争论了几十年，且还在继续。科斯在对老师的观点怀疑和批判中，提出了著名的交易成本理论并成为新制度经济学的奠基人。诸如此类经济学说史中的例子，有太多太多。

如果没有争论、没有相互批判，没有观点不同，那经济学就难以获得很好的发展。做学术研究，其一需要问题意识，其二需要批判精神。

二、学术批判和争论切忌人身攻击

我们说学术界需要争论，需要批判精神，那是正常的学术活动，也是学术研究中的重要方法和表现形式。无需大惊小怪，之所以各种媒体上报道学术界的争论，社会大众十分关注一些教授们的争论，就是因为在中国这种争论和批判太少了，学术争论成为一种十分稀缺的现象，大众好奇，甚至感到奇怪。有的人在网上开始演绎，更有甚者，胡思乱想说哪一派代表XXX势力，另一派有代表YYY势力。极其悲哀的是，有些人自小受教育就是二分法，谁是正派，谁是反派，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头脑极其简单！这都是脑子被贯坏了，一个声音才习惯。不懂得说理、争论和观点不同，是真正做学问的基本方法。那些，人云也云的所谓学者，那些只会给别人做注释的学者，只不过是没有脑子或者不动脑子的学术混混，为学界所不齿。真正有思想、有思考、有立场、有论证、有观点的学者，才会敢于和善于拿起学术批判的武器，来质疑别人的观点、捍卫自己的学术观点。

最近，不少人在网上谈论张林之争，还有不少人采取人身攻击的方法，来对待学界的讨论、争论和批判。这说明了什么？我不想把话说得很难听，大家都懂的！如果我们真正感兴趣他们的争论，先不要急着去做什么人性的研判，而要先去看看他们的观点、批判的依据和论证的逻辑。不要简单地说，他们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恶意的人身攻击，毫无价值，除了能够证明自己缺乏良好的素养，其他不能够证明任何东西。

从另一方面来看，中国很多学者，特别是一些号称学界泰斗的人，一般学者不敢怀疑、不敢批判他们的观点，因为，一旦你提出对他们观点的不同看法，你就别想在这一学科混了。所谓学霸，就是在这一学科说一不二的人，他所提出的观点和思想，是不允许任何人怀疑的，觉得这是脸面。因此，扼杀了人们的思想，也阻滞社会科学的发展。之所以，林张二人能够互相批判，那是有条件的。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很佩服他们相互批判和相互探讨的精神。这种精神，值得学界发扬。至于某政府部门出来说话，那是大可不必的，好像自己出来说话了，就能够判定孰是孰非，未免有点可笑。

三、学术争论和批判应成为新常态

学术争论不是骂街，也不是打口水仗，而是需要坚实的理论基础和自圆其说的一套理论和方法。经济学理论的批判，需要基于严格的假设，以及对假设的实证研究方法（当然也可以是规范研究方法）。自然科学研究者可以置身于科学现象之外，可以控制被研究对象的各种环境和条件， 人为干预下来研究一个科学命题，其实验是可以重复的。对社会经济现象的研究与自然科学不同，研究者是无法置身于这一社会经济现象之外的，研究者总是有自己的研究立足点的，这是研究的起点，也可以说是研究的立场不同，因此形成的理论观点不同，甚至思维方式也不同，从而使得社会经济现象的研究者必然会分为很多学派。这在我们老祖宗那里就表现的淋漓尽致，儒道兵法等诸子百家学说的形成和演化，都可以说是学派之争。经济学也一样，经济学家之间的争论，往往会因此而产生很大的分歧。学术争论和批判应成为新常态。

张林之争，我们不能够仅仅看他们的结论性观点，更要认真阅读他们的论证过程和逻辑，甚至还要看他们自己思想形成和演化的历史。即便研究者自己，也会出现前期观点和后期观点有相互冲突和矛盾的地方（凯恩斯就是典型），当然，能够做到几十年来立场都一样，观点都一致，那说明这一经济学家是极其严谨的，立场一致容易，观点一致不容易，因为社会经济现象在发生变化，人的思想也在不断发展演化。我们最近看到的张林之争，是对产业政策的赞成和否定。其实，两者的立场是不一样的：张维迎教授的立场，多年来一直是市场派，坚信市场力量，正是因为他相信市场的作用，完全否定政府的作用，与奥地利学派极其相似，所以，人们认为他是在中国的奥地利学派代表人物。张的核心论点是市场决定和企业家精神。林毅夫教授的立场也是坚定的，一直倡导比较优势和政府有为论。正是因为其强调政府有为，并经常为政府开具政策建议，且多数是政府干预经济，所以，人们认为他是在中国的凯恩斯学派代表人物。我们看他们争论的比较激烈，针锋相对。不是仅仅看看标题那么热闹，还要结合中国经济发展实际，且需要很深的理论功底，才能够辨别出两者争论的究竟是什么？

总之，我非常佩服两者的争论和相互批判。中国社会科学之所以无法取得重大突破产生大师，或者说对政府的智库作用不力，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不够，不是学者们不努力，而是缺乏争论，缺乏学者之间的理论批判，更缺乏形成一个个派别（这里是指一个个研究团体）长期的立场坚定地、持续地学术研究和理论论战。无论是哈佛学派、芝加哥学派，还是奥地利学派、牛津学派，都是在相互批判和自己长期坚持的学术研究中形成的，且对全球经济学思想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强调的统一思想，就很难以形成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学派，因而社会科学很难走出去。不是在国际上发几篇英文论文，而是首先有我们自己的声音，有自己立场和学术研究的核心思想。如果中国能够形成什么北大学派、清华学派、中国人大学派、复旦学派，等等，等等，那中国的经济学术理论就真正繁荣了。

只可惜啊，林毅夫和张维迎都是北大的，且在一个研究院，是学者个人之间的学术争论，不是两大学派之间的争论。我十分怀疑，中国是否有形成学术派别的条件和环境，这是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崛起的重大问题，值得深思。

题外话：林毅夫和张维迎太不适合在一个大学的，更不适合在一个研究院了。两者在一个研究院，学生就受苦了。听了张教授的课，就会怀疑林教授的观点；听了林教授的课，就会怀疑张教授的观点。学生左右为难，甚至思想都被搞乱了。如果做硕士博士论文，那答辩就更难受了。一个开玩笑的建议：两大教授最好分开，在两所大学，分别带一帮弟子，学习一下芝加哥大学和哈佛大学，代代相传，持续论战几十年，说不定在中国真的能够成长起来两个世界有影响力经济学派。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