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弗吉尼亚大学米勒公共事务中心严家淦讲座（C K Yen Chair）外交事务教授。

今年8月，东南亚国家联盟（东盟）将庆祝它的50岁生日。正如艾丽丝·巴在她对东盟演变的经典分析《（重新）协商东亚与东南亚》中所描述的，在1967年诞生的时候，没有人相信东盟会活过它的婴儿期。当时，东南亚在许多人眼里是“亚洲火药桶”，是一个模糊地带，弱而好争的各国政府制造着巴尔干式动荡，招引来超级大国。东盟之所以成立，就是因为这一地区的脆弱性。东盟自认为是向着东南亚的，但它又不与任何国家作对。对内，它的使命是巩固成员国主权。众所周知的“东盟方式”就是通过大量开会达成共识，并对外来的领导力创造性地敢于一试。

1967年，中国激进冒险的外交政策方兴未艾，东南亚地区成为它的主要目标。中国积极支持缅甸、泰国和柬埔寨的革命组织，并支持北越反对南越的美国附庸者。本来，东盟可以成为一个反共联盟，特别是它的五个创始国都与美军有不同形式的合作。但相反的是，东盟并没有邀请河内或西贡政府参加它的成立大会。虽然未能成功说服中立的缅甸和柬埔寨加入，但从一开始，东盟的使命就是成为一个愿与邻国合作的区域性主权成员联盟。

1979年越南入侵柬埔寨，这让中国和东盟有了共同对手。中国停止对东南亚地区革命组织的支持，加入了东盟和美国的反越阵营。与此同时，中国走向改革开放，开始开发共同的经济利益。由于贸易几乎是从零起步，中国用了很长时间才成为东南亚地区重要的经济伙伴。不过，中国的快速增长及合作态度吸引了这一地区的极大注意。

西哈努克1987年与洪森开始会谈的时候，东南亚国家对反越阵营的支持开始瓦解。东盟渴望扩大成为一个全面的区域性联盟，它在1995年接纳了越南，1997年接纳了老挝和缅甸，1999年最后接纳了柬埔寨。在团结地区成员的同时，东盟也在以东盟为中心的倡议中吸收了其他国家。1994年创办的东盟地区论坛目前有27个成员，其中居然包括同床异梦的朝鲜和美国。1997年发起的东盟+3会议有中国、韩国和日本，东盟在不同名目下与其他国家的定期接触也在不断增加。

上世纪90年代东盟存在感上升，当时恰逢中国采取睦邻政策和多边主义。在中亚，中国创建了“上海五国”，为的是降低跨境动乱的风险。在东南亚，中国于上世纪90年代与印尼和新加坡建交，并在1991年成为东盟的对话伙伴。中国1990年开始了与越南的关系正常化进程，1995年越南加入东盟它也没有反对。中国还打消了最初对东盟地区论坛倡议的怀疑，并在1997年加入这一论坛。当然，贸易也促进了相互的利益关系，虽然在上世纪90年代早期，中国与东盟的贸易仅占东盟贸易总额的2%。双方都很乐意抛开战争分歧，以包容性合作伙伴关系的方式进行对话。

过去20年是东盟-中国关系最有意思的阶段，它由两个完全不同的十年组成。从1997年到2008年的十年可谓黄金时代。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中国力挺港币和人民币，赢得了东南亚国家的感激和尊重。中国对互惠互利的关心，以及它以一自己之力抵御金融压力大潮的能力，皆令东盟地区印象深刻。与此同时，该地区对自己在全球力量面前的脆弱感到不安，并对“华盛顿共识”的冷漠感到失望。对中国新的依赖迅速萌发，2002年，中国成为第一个加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的域外国家，一份有关南海行为的联合声明对这个实质上的互不侵犯条约有更加具体的表述。同时，东盟与中国的自由贸易区也正式启动。此时，对华贸易已经占到东盟进出口总额的6%以上。

然而，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动摇了该地区的经济与自信。同时，中国对全球性危机显而易见的抵抗力，以及它向大国地位的跃进，让人们怀疑东南亚是否会变成中国的后院。中国与东盟的贸易从2008年占东盟与区域外国家贸易的14%，上升到2015年的20%，如果算上香港的话则占到25%。来自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FDI）在数额上没给人留下印象，2015年只占东盟FDI的7%，是美国投资的61%，但它的增长速度十分惊人。从2010年到2015年，中国FDI翻了一番多，而美国的投资保持平稳，中国投资的增长，占到东盟FDI增长的1/3。旅游业的变化更加突出，2014年到2015年，来自中国的旅游收入增长42%，占到来自东盟以外国家旅游收入的30%。即使没有南海的紧张，与中国关系的不断变化也是东盟过去十年主要关心的问题。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中国经济增长“新常态”将不再是例外，但中国作为东盟地平线上的最大参与国，仍然会保持增长。IMF的最新预测估计，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只会比东盟快一个百分点，与东盟中增长最快的国家菲律宾和越南相同。中国在FDI和旅游方面仍有望快速增长并波动，因为它的劳动力在不断变化，它有基础设施项目，而且有不断扩大的中产阶层。但一般情况下，就算内容成份变得更复杂，整体规模还是应该持平的。

东盟对于区域共识与全球包容的承诺，是世界上50年来最成功的外交举措之一。中国和越南的民族主义者以及全球媒体仍在关注南海的主权争端，但发展中国家的增长快于发达国家，则是全球政治经济的结构性趋势。东盟和中国都是这一趋势的领先者，所以到目前为止它们合作得很好。